学史这回事

[本稿将发表于砂拉越华族文化协会主办之中学生历史研讨会上，2011年7月20日，诗巫]

学历史教历史

我曾经在国中教十年的历史，学校是在乡区，学生以伊班人为多。我教的是中四与中五班，内容为世界文明史及马来西亚史。世界文明史是从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唐汉到回教文明，再从欧洲黑暗时期、文艺复兴、帝国主义、民族主义崛起、一二战到联合国的创立，很完整，我很喜欢，给我们一个宏观的史观。马来西亚史是从Srivijaya,Majapahit说起，再进入马六甲王朝、半岛各州苏丹王朝，经殖民时代，民族主义崛起，后建立国家，并以建国后的国家发展计划及外交政策为这两年课程的终点。这样的设计大到小又到大，非常棒。

但学生读起来好像很辛苦，他们看起来不甚了解，也不太喜欢。他们说回教名称很难记。泰国、菲律宾的民族斗士名字也不易记，怎么办？学生的学史态度激发我开始从反思教学方式、分析课程内容及回想个人学史的经历。

我是从华小生，后上国中。小四开始读历史，记得是从拜里米苏拉开始认识正规历史，那时候，觉得鼠鹿可爱，拜里米苏拉莫名其妙的成为苏丹，葡萄牙人也利害。在家里时，我阿嬷喜欢说过番与乡里的过去，这些故事很好听。阿嬷在读歌册时，又唱起狄青平西，杨太君辨本，包公会李后，这是宋朝呀！然后，我读中国民间故事，三国演义。。。都与历史有关。中三是认识陈祯禄、Sambathan等等，中五又有个Wong Nai Siong，我都喜欢而已一下子就记住他们了。然后遇上叶亚来，我才想小学时有读过这个人，到底是他开辟吉隆坡吗？中学时对这些都不感到什么，只觉读历史很好呀！像故事。

何谓历史？

大一修史学入门，终于了解到“历史不单单是过去的故事，它更是指人们对过去事实的有意识、有选择的记录与论述”，“编写历史甚至是另一种政治手段！”（页187）了解了历史的构成/创作，特别喜欢“由下而上”的历史论述。我还记得，教史学入门的梁博士开玩笑的说，英文说历史是History，所以很多女性主义说这是男性霸权的学问。就在那时候，我开始认识诠释这回事，操纵历史是一门无论何时都存在的艺术（页189）。没有历史的土地，未来是受那些决定记忆内容的人控制（页189）。这些话深深吸引了我。那是20多岁人的事。后来，这些话就部分的解释了我的学生不爱历史这一科的原因，因为他们在历史中“缺席”了。

这与后来王麗蘭（2009）在《馬來西亞中學歷史教育中的國族建構》中的结论就非常有关。他從歷史教育中發現馬來西亞的國族建構是由掌握政權的馬來人之根本賦與的情感，轉化為對馬來西亞這個國家政體(state)的認同。而馬來西亞歷史教育中的對「國族想像」的建構中，是以具族群屬性的「馬來人和馬六甲王朝」、政治範疇中的執政黨即「國陣政府和巫統」、宗教範疇中的「伊斯蘭教」為主要內涵，其「國族」的邊界與「族群」的邊界的劃分實際上並無二異。在這樣的歷史教育的國族建構歷程中，被排除在「國族邊界」之外的，其實是那些馬來半島和東馬地區的原住民、在境內為少數民族的華人和印度人、在政治發展過程中「無聲」的在野黨以及更多非伊斯蘭的議題。

所以，学历史其中之一功能就是要争论释权，反霸权，让大家都成为历史的主角。批判西方的人会说历史是殖民主义/帝国主义者尝试了解他者的现代计划，但被殖民者却往往相信了解历史将有助于解放他们。以下是我从Linda Tuhiwai Smith （2001）写的 Decolonizing Methodologies: Research and Indigenous Peoples书中摘录有关历史的解释：

1.历史是一项整合性的论述，历史学家选择一切可能的资料、知识成为历史。
2.人们相信有共同的历史。
3.历史是大年表。
4.历史是有关发展。
5.历史是人类自我实现的过程。
6.人类可以通过历史学家的论述真正了解过去。
7.史学家只汇集史料，然后让史料自己说话。
8.历史必须有起点，所以文字为存在前就被当着是史前。
9.历史是宗法，女性、常人、弱势群不能上历史！
10.一个全人是个有能力创造自己历史的人（黑格尔）。

（页32）

历史是谁做的？

历史学家。

历史学家怎么做历史？

黄仁宇：问问题（何以如是？），分析归纳，综合。
李业霖：寻因果，找规律，辩是非；论曲直，述往事，见来者。

为什么要学史？

1. 史学是一门智能之学，英国大哲学家培根，认为历史给人以智能。中国古人认为史学是治国之学，帝王之学，可「鉴前世之兴衰，考古今之得失」，即所谓的「以史为鉴」。许多伟大的人都主张读史，认为年青人要懂些历史。从历史上，人们可以总结经验教训（虽然事实上人们都不曾从历史中学习，他们只是不断的重复历史！）；从历史的文化遗产中，人们可以继承其优秀部分；从历史的学习中，学生可以培养历史感，即看问题具有历史意识、历史眼光。
2. 历史培养年青人的思维、观察和分析能力，使他们成长为聪明的、有能力的一代新人。（例如：如果某件事不发生，会怎样？）
3. 历史教育是进行道德和心理素质教育的重要手段。历史上杰出人物的优秀品质与奋发进取、百折不挠的精神，可以吸引学生向他们学习，培养起对国家强盛、民族振兴的主人翁责任感，以及对人生的自我激励。历史上的失败者较差的心理素质，也可以让学生引以为戒。
4. 对一个国家来说，历史是贯彻国民教育的最佳方法，通过历史课本，国家做了归纳，让大家一样，拥有共同的想象。

为什么历史不吸引人？

李业霖：历史原本是一门形象的学科，但人们往往忽略形象的研究，趋向于研究其规律性、抽象性，扳起脸孔说教，把古人有声有色、轰轰烈烈的活动，多姿多彩的生活画面，竟然写的失却了时代光彩，失掉了它丰美性和生动性，干巴巴如上的骆驼草。这是很令人遗憾的。（页288）

学史乐趣

开始教书时也写时评。写时评时，发现要写好时评，对历史（过去）要有一些掌握，比如你评论当前的教育制度，除了要了解教育，也须知道国家教育制度的演变。要评论砂拉越政治，当要知道人联党的过去、泰益的背景等。就像一名历史学家所说：人们指望过去为他们提供关于现在的解释或证明（页186）。

教历史时，课程中刚好须学生做本土历史考察的课业（project），我是主任，就与老师规划带学生去考察，切身感。我发觉这把历史变成一门好玩的学科。例如，当我们在爱丽丝堡考察时，有学生发现些有趣的声音，我便告诉他们可能查里斯布洛克在欢迎你们了！能够走如田野学历史是最有意义的了。

在偶然的机会下，我参与文协，开始走入田野，少写评论，而多写本土论述了。我们走过的，《四月乡土》中就都有记录。有几件事非常值得提：

1. 发现成邦江最早的华人墓：沈大孙墓（1862年）。
2. 在Sembauh找到我曾祖父三哥家邦公墓。
3. 在Marup的征信录遇到洽和、洽兴、洽顺。
4. 在上帝庙的征信录又遇到洽兴，证实色胶哢那8间华人（潮人）商家的名称。

一下子发现了自家的来源，让我阿嬷的故事活了起来。

如何进入历史这一行？

聆听、观察、搜集、记录、整理
进行口述历史、欣赏旧建筑群、用影像把历史留下

如何“呈现”历史？

绘画、照相、录音、录影、展览、表演

结语

学史是项好玩、刺激的过程，除了可以实现自我，更使一群人具有共同的过去，形成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它还能把已经消失的事物复活，让正在逐渐消失的事物持久。历史是生活的好老师，但是人们确是不从历史吸取教训，而是不断学习历史上的事迹，这确实件笑剧。
(28-7-2011)

参考资料

1. 《对历史的理解》。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2. 《大家来写村史》。台北：唐山出版社，2001。
3. 黄仁宇，《中国大历史》。台北：联经，1993。
4. 保罗康纳顿（纳日碧力伐译），《社会如何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5. 《学史入门》。北京：中华书局，2008。
6. 麦克史丹福（刘世安译），《历史研究导论》。台北：麦田，2001。
7. 《学者有约：在好奇心中成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
8. 李业霖，《读史与学文》。吉隆坡：红蜻蜓出版社，2010。
9. Linda Tuhiwai Smith, Decolonizing Methodologies: Research and Indigenous Peoples. ZED Books Ltd, London,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