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集体手稿-《伊华辞典》的故事
(发表于“ 筆尖下的凝思: 砂華文著作人手稿展暨學術交流會”,2016年12月26日,诗巫)
前言
发表报告时影,旁为主持人文协历史组主任黄孟礼。 |
一本书往往代表一个时代的记忆,但一份手稿可提供的时代讯息何止记忆?手稿的发掘与诠释可为历史问题提出新解。手稿中的字迹可让后人体会写者的心情、思路、态度等及当时的周遭环境情况。
本文选择的书-《伊华辞典》是一本特殊的书,该辞典写序人田绍熙如此说:“这部伊华辞典的问世,在多元民族的社会里,对促进各民族母语教育的发展及消除各种组之间的籓篱,是有重大的意义的。”他更说:“我对这部伊华辞典的年青编著者感到敬佩,因为他们是在丧失人身自由的恶劣环境下-扣留营内完成这一部市面上并不多见(其实是独一无二)的辞典。”[1]田这两段话断定本辞典及编著者的时代地位。本辞典目前已断市,1997年笔者成功买了两本,书店还剩两本。
《伊华辞典》书皮 |
辞典手稿的存在与发现,更是一场浩大斗争的记载!手稿让我们看到墙内的岁月及集体的力量。手稿目前收藏于诗巫砂拉越中区友谊协会文物馆内,本辞典主要编辑人陈宗明是笔者的长辈,笔者跟随他从事社团工作二十多年,几年前到文物馆参观时,一眼就认出手稿中陈宗明的笔迹。以此之便,本文选择以此独一无二的辞典手稿为探讨项目。
手稿现况
现存友谊协会文物馆[2]中的手稿相信是多次修校抄录后准备运往排版的定稿,成稿年代于1963-64年间,即编者们未赴峇都牙也(Batu
Gajah)前。稿中伊班文是以罗马字母拼音,通过打字机打出;中文字统一以蓝色墨水钢笔书写。稿件完整系统收于文件夹中。中文字的字体多元,明显是不同人士的笔迹,显示辞典为牢内的集体劳作成果。所用纸张是当时普遍的打字纸。
编辑过程
黄纪邻在〈《伊华辞典》〉中表示“从1963年到1964年短短一年内,在砂拉越首府古晋对面港武吉肖(Bukit
Siol)政治扣留营,有一批志同道合的受扣留者,日夜赶工,突破各种困难编辑了《伊华辞典》。”[3]
在一项谈话中,陈宗明向笔者表示从三角坡被转到武吉肖后,大家习惯了牢内生活,生活比较稳定,扣留者有机会相聚讨论理论,互相学习。这时,他家送来了一些物品,其中包括了一本N.C.
Scott及Howell
and Bailey所编的伊英辞典。学习伊班语对当时的斗争非常重要,伊班人是砂拉越最大的民族,斗争的成败有赖于此族群的配合。以他的民族工作经验,宗明认为与其无所事事,不如办些有利学习伊班语的努力,充实牢内同志的生活,协助牢外同志的工作。所以,就萌起编著伊华辞典的念头,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同志们的认同,他就以该伊英辞典为蓝本,开始草稿。
黄纪邻文中清楚记载了这批扣留者的身份与所负责的工作:陈宗明主编及负责将上述伊华辞典整理后,从英文译成华文;黄纪邻及林增化为助译及校对;雷皓明协助修词;卓恒山及沈楚南协助解读有不同含义之伊班词汇;刘华枃、蔡高华及丘立诚负责打稿、编排、采购文具和将完成稿件传送出监狱付梓。[4]
送出监狱的稿件是交由地下组织接应。[5]
辞典工作随着陈宗明等50名扣留者在1964年被转移到霹雳州华都耶也特别扣留营关押2年多而中断,迟至1966年被押返古晋六哩半集中营后才正式出版,由主要革命人田绍熙任经理的古晋婆罗洲印务有限公司承印。 辞典〈前言〉中表明:“我们于1963年初着手尝编这本辞典。从初稿,修稿及两次的对稿,前后花去一年的时间,才告完成。但由于环境影响所致,这本辞典未能即时杀青问世,而一直延拓至今。”[6]
1964-66这两年(1964年10月11日-1966年6月5日),辞典手稿流落何处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历史议题。
谁是陈宗明?
陈宗明是砂州的著名领袖,他在1949年开始参与学生运动,1954年成为砂拉越民族解放同盟的成员,并在1962年被委为同盟第二省省委,1956年返家协助经营生意,积极投入反殖反帝争取独立的政治运动,1959年被选为峇丹鲁巴县县议员及成邦江首任民选甲必丹,1960年在杨国斯的号召下成立砂拉越人民联合党成邦江支部,任秘书。1961年成为三级制州立法议员。他在1972年11月12日被释放时,当时的砂州首席部长拉曼耶谷发表特别声明,称他为著名异议份子。在州议会内,他主张反对十年改制不利华教的教育白皮书,也对土地问题提出看法。他是人联党草创时期的中央与支部领袖,长期任成邦江支部秘书,1987年明阁事变后是成邦江支部主席。
陈宗明受父亲陈松财及其所参加的进步活动影响,斗争方向是跨族群的。未成为议员前,他常常协助地方上的民众面对民生问题,发动救灾活动。在鲁巴河畔长大的他伊班话讲的特别好,常常把进步思想通过演讲带入伊班社群,赢得群众的信任,广泛动员。荷立丁尼及本固鲁礼莪[7]即在他的牵引下进入人联党,成为成邦江支部创立时期的主席及副主席。每逢有灾难,他即从父亲经营的裕祥号店中搬些米粮去救济,笔者小时候常跟随祖母到裕祥号谈天叙旧,那时宗明刚出牢限居在古晋工作,他父亲常说:没有被捉,裕祥号恐怕会给宗明弄破产![8]
他是在1962年汶莱128事件后紧急法令实行后首位在古晋人联党总部被捕的该党领袖,被捕当天(1962年12月11日)他是在人联党总部与成邦江支部主席荷立斯丁尼及林梦马来干部谈论隔天将在州议会发表的言论,被政治部人员逮捕,押往古晋三角坡中央监牢扣留。当时,他是州立法议员、砂拉越人民联合党中委及成邦江支部秘书、成邦江中华公学董事会文书。他的太太谢细妹当天下午也被逮捕,留下才几个月的长女在浮罗岸外婆家。宗明被扣留时,他母亲郑氏常常对我祖母说:宗明这一脉恐怕绝了。[9]
自由后,宗明积极领导社团、教育工作。砂拉越人民联合党还是他所牵挂的,他在支部与中央担任要职,至到1993年被委任为本曼查为止,之前他代表人联党任峇丹鲁巴县县议会副主席。他可说是永远的人联党人。他在1980年组织第二省华人注册社团总会,领导华总25年。1998年,他受委为斯里阿曼省天猛公。2012年受最高元首封PJN拿督勋章。晚年,他亲近佛学,常常以身弘法,让人津津而道是他曾这样对一位即将往生的社区领袖说:“某某,请你放心而去,我随后就来相伴。”让那位长者安然而终。
从《伊华辞典》看左派运动的运作
砂拉越的左派运动通过多种战线及组织进行,从初期的学工农运到民族工作、公开政党活动及武装斗争,与“无奈”的监狱斗争,其理念是一致,但方法与派系的冲突是无可避免的。《伊华辞典》的编著是由从事公开活动的陈宗明等[11]进行,是监牢斗争的一环,在实践上得到各方面(如地下组织)的配合,才能顺利出版。
今天,辞典手稿却落入以前武装斗争者为主的砂拉越中区友谊协会[12]保管,相信其中充满坎坷的过程,但也显示此左派运动一致的一面。手稿的完整保存至今可说是砂州左派运动运作的周全,地下组织与公开斗争的相互紧密配合的成果。
反殖反帝争取自治独立公认是左派的斗争方向,但是辞典的编著让我们看到左派份子的跨族群情怀,以辞典来加以发扬兄弟民族的语文,进而促进各民族文化与语言间的交流[13],这是非常难得的。其实,在1965年6月卓恒山也出版了他在牢内编著的《伊班谚语与谜语》。
除了田绍熙在其序文中给予此辞典的肯定,其他左派人,也对此辞典高评价。李一文(蔡存堆)就写了“…同时有些还著书编字典,于是对这些扣留者们才另眼相待,谈吐之间也特别客气。”[14]他描述的是当峇都牙也的狱卒知道了扣留者的身份后的态度,间而表示著书与编字典的功能。
结论
在那漫长10多年的牢内生活,从三角坡到武吉肖、峇都牙也,最后“定居”六哩半,陈宗明等没有学大部分政治扣留犯为了传达个人或集团的思想,为了自己及所属集团历史定位而写个人回忆录或忏悔录,他们努力学习并编著伊班华文辞典,成功出版了陈宗明等编的《伊华辞典》及卓恒山编的《伊班谚语与谜语》。
这是一份伟大与实际的历史任务,他们没宣扬个体,而是为方便大众,尤其是牢外自由的同志,希望大家加倍努力学习伊班语言,实践民族工作事业,达至斗争理想。这是大我精神。他们的斗争虽然已历史定位,但是此大我精神与认真态度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参考资料:
1.
蔡存堆,《怒海扬帆》,诗巫:2000。
2.
陈宗汉,〈先父的生平〉,未发表私人记录,是陈宗明长兄记录其父松财先辈生平。
3.
陈宗明,〈回顾我的人生经历〉,未发表笔记。
4.
陈宗明等,《伊华辞典》,古晋婆罗洲印务公司,1966。
5.
黄纪邻,〈伊华字典〉收入《不一样的月光》,砂拉越华文作家协会:2016.
6.
李一文、何苦、韩心,《墙内岁月》,诗巫:1991。
23-12-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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